102年度【嘉義大學大一國文改進計畫】

養生主[1]　　　　莊周

【選文】

吾生也有涯[2]，而知[3]也無涯。以有涯隨無涯，殆[4]已！已而爲知者，殆而已矣！爲善無近名，爲惡無近刑[5]，緣督以爲經[6]，可以保身，可以全生，可以養親[7]，可以盡年。

庖丁[8]爲文惠君解牛，手之所觸，肩之所倚，足之所履，膝之所踦[9]，砉然[10]響然，奏刀騞然[11]，莫不中音，合于桑林[12]之舞，乃中經首[13]之會[14]。文惠君曰：「嘻，善哉！技蓋[15]至此乎？」庖丁釋刀對曰：「臣之所好者道也，進[16]乎技矣。始臣之解牛之時，所見無非全牛者；三年之後，未嘗見全牛也；方今之時，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，官知止而神欲行。依乎天理[17]，批大郤[18]，導大窾[19]，因其固然。枝經肯綮[20]之未嘗，而况大軱[21]乎。良庖歲更刀，割也；族庖[22]月更刀，折也；今臣之刀十九年矣，所解數千牛矣，而刀刃若新發于硎[23]。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，以無厚入有間，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餘地矣。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于硎。雖然，每至于族[24]，吾見其難爲，怵然[25]爲戒，視爲止，行爲遲，動刀甚微，謋然[26]已解，如土委地。提刀而立，爲之四顧，爲之躊躇滿志，善[27]刀而藏之。」文惠君曰：「善哉！吾聞庖丁之言，得養生焉。」

公文軒見右師而驚曰：「是何人也？惡乎介[28]也？天與？其人與？」曰：「天也，非人也。天之生是使獨也，人之貌有與也。以是知其天也，非人也。」

澤雉十步一啄，百步一飲，不蘄[29]畜乎樊中。神雖王[30]，不善也。

老聃死，秦失弔之，三號而出。弟子曰：「非夫子之友邪？」曰：「然。」「然則弔焉若此可乎？」曰：「然。」「始也吾以爲其人也，而今非也。向吾入而弔焉，有老者哭之，如哭其子；少者哭之，如哭其母。彼其所以會[31]之，必有不蘄言[32]而言，不蘄哭而哭者。是遁天倍情[33]，忘其所受，古者謂之遁天之刑。適[34]來，夫子時也；適去，夫子順也。安時而處順，哀樂不能入也，古者謂是帝之縣解[35]。」

指窮於爲薪[36]，火傳也，不知其盡也。

作者與賞析

莊子（西元前369年－西元前286年），約與孟子（西元前372年－西元前289年）同時，是戰國時期道家的代表人物，其思想承襲老子的道論與自然思想，並轉化為人生的智慧，追求生命的自由。今日流傳的《莊子》共三十三篇，分內篇、外篇與雜篇三部份，內篇為莊周的著作，外、雜篇則為莊周後學的思想。〈養生主〉是內七篇的第三篇，「養生主」就是養護生的主體，也就是養神。全文分六段，首段與末段是論述，中間四段則是四個寓言。首段從生命的侷限切入：生命有限而追求無窮，以有限的生命追求無限必定陷入危殆，要解除這樣的危殆必須逆轉生命的有限為無限，追求的事物從無限變為有限。逆轉之道在「緣督以為經」，順虛靜之道以為常法，讓心量無限，外物有間，生命才能獲得大自由。

「庖丁解牛」的寓言以解牛為喻，展現了游刃有餘的生命自由。寓言中的牛比喻為複雜的世界，刀刃則是人的心靈，面對複雜的世界，若是以衝撞的方式，則心靈必定遭受損傷；如果能不存主觀成見，以隨順的方式，順應外在世界的本來結構，虛化的心靈猶如無厚之刃，能在複雜世界優遊自得。這樣自由的心靈需要在對境中長時間的鍛鍊串習，猶如庖丁從「所見無非牛者」、「未嘗見全牛」到「恢恢乎游刃有餘」。

「公文軒見右師」的寓言，是以公文軒自問自答的方式，表達外在形體的殘缺並非人為所致，而是先天命定。如此，形體的殘全就不能煩擾其心。「澤雉」的寓言則是表達生命的自由是核心價值，衣食無虞而生命禁錮，則生命不能暢旺。「秦失弔老聃」的寓言則是對生死的超越，莊子認為生死如春夏秋冬四季的循環，週而復始，生命由道而生，死則是復返於道。因此，死亡是回到生命的原初，就像回家。人們面對死亡而過度悲傷，實在是不理解生命的真相，這樣的無知背離天道自然，造成生命極大的損傷，猶如倒吊的刑罰，極端痛苦。只有以順應自然的心態面對生死，才能擺脫「悅生惡死」的俗見陷溺，獲得生命的自由。

最後一段則指出形軀生命有限，而精神生命無窮。養生的意義也在於此。

【問題與討論】

一、請以自己的觀察或經驗，說明生命不自由的原因，以及可能的解決方法。

二、〈養生主〉強調精神生命的養護，莊子是否忽略了形軀生命的價值，試就所知，說明形軀生命與精神生命的關係。

【延伸閱讀】

一、王邦雄：《莊子道》，台北：漢藝色研文化事業有限公司，2002

二、王蒙：《莊子的享受》，合肥：安徽教育出版社，2010

三、蔡志忠：《天地：蔡志忠與莊子的音樂隨想》，風潮唱片，2005

四、中谷美紀主演：《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》，台聖，2010